关于花吐症的始与末
想通自己感情问题的隔天早晨,路渊在枕边发现了几片浅色花瓣。
花瓣形状小巧而纤薄。打量四周,三楼并没有这样的花树,甚至窗户也并没有开着。
他若无其事地将它们投入垃圾桶,一如往常地起来洗漱。
没什么可惊慌的,也就是青春期一点常见的小毛病,短则几天长则几年便渐渐愈可,最后不过留下些夹在日记本里的干瘪花瓣和食堂饭卡里一度增多的消费。
他这么想着,穿过清晨干爽的空气走向教室,步子逐渐加快。迎接他的是早到的江葭和一如既往的晨间二人世界。
花瓣偶尔在枕边出现,然后他带着一点羞赧把它们夹在纸巾里偷偷投入垃圾桶。淡粉色的不知名花朵搔得喉咙痒痒的,如同心底萌生的不知名情愫。她不问,他也就不说。两人在这样心头微悸的少年时光里一次次大笑着对视,占据对方清醒的大多数时光,不许承诺,以为只要继续心照不宣下去,这样的日子就永远也不会结束。花朵间或在上课时出现在唇齿间,被匆忙藏匿,有时被发现,被对方嘲笑,两个人重复一些琐屑孩子气的争执,双方倒是都乐在其中。
——那个时候他是有怀疑担忧过的吧?毕竟青春期的少年心思太过细腻。但是毕竟成天成天粘在一起,分开一个周末就那么想念,哪还有什么狗血误会可言。两张课桌中间共用的垃圾袋里象征暗恋的粉色花瓣看起来倒是浪漫多于苦涩。谁都没有咀嚼过那轻薄花瓣的味道,只看那颜色便默认该是樱花口味的清甜。
心照不宣的日常和淡粉色的花瓣止于一个雨夜。要是说得再准确些,是止于那大雨绵延十数日后终于天晴的清晨,阴沉沉的雨云终于散开,给人以分外清新干爽的感受。两人常常嬉闹的窗前,江葭低着头,神情平静。路渊鲜少见到她缺失表情的样子,以至于他一瞬间错觉眼前的不是江葭,而仅仅是个容貌相似的某某。然后江葭抬起头向他微笑。
分明是看习惯了的笑脸,却总觉得少了什么鲜明的东西——也许是一向表情夸张的江葭难得笑得那么温婉含蓄的缘故。
然后她向后靠,半坐上桌沿,交叉着手指把前些天里的事情娓娓道来。江葭脸上是一成不变的平静笑意,讲述过程中她小小地磕绊了几次,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下去。平时觉得可爱的小地方今天无端显得僵硬冰冷。
“总之,就是这样。”末了她习惯性地看向他的眼睛,带着期待的表情和上扬得有些不自然的声音,“当我忘记怎么做的时候,你能不能把我拉回来呢?”
不能,谢谢。他很想一如既往地以玩笑的口吻这样回答,但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堵着出不了声。这消息太过不可思议,路渊无法理解似的瞪着她深褐色的眸子,手指扣紧了身后的桌沿,指甲在陈旧发潮的木头上留下浅浅的印痕。
喉咙突然干涩了起来,有什么痒簌簌的东西向上涌。呼吸不畅。路渊咬紧了牙关,不让这不合时宜的小东西涌上来。花瓣在喉头碾碎,流出苦涩扎舌的汁液。他有些难受地捂住嘴,抬头对上了江葭担忧的神情和看不清情绪的平静眼睛。
路渊用力地把花瓣咽了下去。
他想起花吐症真的会死人的传闻。
当晚他做了个梦,梦见咳出的花瓣一天多过一天、一天深过一天,直到终于掺杂血色,梦见十年后自己被异物阻塞呼吸而死,梦见江葭流着泪水的平静眼睛。
路渊在宿舍的床上惊醒,瞪着天花板大口喘着气,后知后觉地发现枕边深粉色的花瓣和身上的淋淋冷汗。他若无其事地起来,带着自嘲意味的苦笑把花瓣包裹起来投入垃圾桶。
好在这病症到底也只不过是青春期一点常见的小毛病,没过两三年便自然愈可。死于小毛病的人大概只是故事里夸大的传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