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种可能
是谁说的呢?只要有一个意外发生,这个世界就会变得完全不同。
缘起于班主任排座位时的一个错眼。
尽管江葭的性子相对温和,她和第一任同桌的性格依旧是微妙地不合。同桌对她的爱好嗤之以鼻大开嘲讽,而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向来缺乏共情心,一个班的人很快跟风似的排斥起她来。无由的恶意愈演愈烈,不知何时转成了全方位的嘲笑。室友偶尔轻描淡写地抱一句不平,随即被群体沉默而汹涌的恶意掩盖。江葭也匿了名字给班主任写信,换来的是调换了的座位和不曾改变的大多数的态度。
江葭变得越来越安静。她没什么朋友,也不再主动靠近人,开始时还倔强地拒绝回应那些不堪入耳的绰号,只是在日复一日的重复里,无意义抵抗也渐渐减弱。晚些时候江葭偶尔会失眠,周末在家赖到很晚,想尽办法不愿去上学。好在人群渐渐对太过柔顺而沉默的对象失去了兴趣,于是江葭最终突兀而自然地游离于集体之外。
这样的日子也还可以接受,这样的生活也过得下去。没有什么生活是过不下去的。
直到第二次换位置,事情发生了转机。
新的同桌叫路渊,向来是班里的中心人物,相遇的头一个晚上就把身边一圈的人逗乐。江葭首当其冲,给他笑得喘不过气来,一声声含着笑意的“路渊”毫无窒碍地从喉咙滑出。末了她笑累了,把脑袋贴在桌子上,侧着头看路渊。少年一本正经地扮着丑角,她简直忍不住去戏弄他。
“你第一次看见我的时候在想什么呢?”后来江葭问他。
“诶,江葭啊,并不是传闻中那种讨厌的家伙嘛。”
似乎有什么东西迅速地改变了。
肆意笑着的少年像光一样划破她沉默太久的生活,蛮不讲理地把江葭拉进了班级中心的圈子。在不经意间她便和没什么分寸的少年越拉越近,膝盖凑着膝盖,分享着生活中所有琐碎的趣事与每一寸光阴。他们如同一对齿轮,一经相扣便觉得严丝合缝。他们分享着对方的人生,在上课提到梗时相视一笑。两个人都敏感而聪慧,不知何时便成了班里传言中的一对。当初对她背过身的同学如今都带着笑调侃他们。很偶尔的江葭会觉得讽刺,但大多数时候是表面上推拒着否定着,而内心甘甜如饴。
她确信路渊和她是一样的。
有些得意忘形了。她这么想,但是那又怎样呢?
仿佛干涸许久的鱼被重新放回了大海,浑身每一个细胞都注满了快乐和骄傲。江葭不再应答路渊叫的绰号,于是路渊改口叫起小江来。她感到愉快,仿佛自己在用这样一个个的细节把他们变成彼此的独一无二。
生活变得美好如梦境。可能是因为久旱后的甘霖,江葭对这样的相处格外珍惜。江葭离开学校的时间越来越晚,和路渊一起赶着作业一边吵吵闹闹“打情骂俏”;回到学校的日子越来越早,常常在周日下午三四点就回到空旷的教室,以理所当然的态度开开心心地坐在路渊的身边。她有时披散着洗完头依然湿润的长发走进教室,仍然是若无其事地闹着,心底里隐约觉得自己是美的。早先时路渊曾向她诉说对自己之前同桌的倾慕和思念,但她不放在心上,觉得这样远远的倾慕早可以在他们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消磨殆尽。
然后是升高中时两人突兀的分别。
别后江葭才发现路渊是无所谓的。他向她倾诉的所有那些对秋欣瑶的恋慕都不曾作假。也许因为秋欣瑶也是路渊在最低谷期遇到的光的缘故。别后他有了新的同桌,依然是那样阳光一般美好热烈又不伤人的姿态,甚至变得比从前更稳重温柔。一切一如既往,只除他身边那个人不再是江葭。
命运弄人。
江葭低着头责备命运。然后她抬起头,用一如既往的平淡态度面对生活。
只不过是那道光来了又走了。
说起来,他们为什么会成为这种水和鱼的关系呢?一方渴望另一方,却只是对方可有可无的存在。
也许是性格使然吧。
高中后依然同班的他们依然保持着朋友关系,路渊的暗恋对象换了一个又一个,不变的仅有耐心聆听的江葭。她了解他。她知道他是这样的人,在赋予大量的爱和温柔的同时不断渴求着爱,渴求关注,渴求温柔。他会爱很多很多人,然后终于瞄到一个合适的度过终生。
而她曾经以为自己会和他互相满足一辈子。
江葭这样想着,以为自己神情平淡,一如往常。
她以为她够了解路渊。然而这一切也不过是她以为。
路渊是七剑之一。仿佛是青春言情剧本里突然多出了武侠元素,简直突兀到搞笑的程度了。她也没料到科学技术发展到这个程度,七剑竟然还会被聚集。
“真是短促混乱而不忍直视的冒险。”她这样轻描淡写地感叹自己几度的险死还生。想起那支差点使他们全军覆没的军团和里面人类机械般缺乏表情的脸,江葭甩掉头脑中的一丝寒意。她喘匀了气,望着路渊浅棕色的眼睛突然想叹气,但最终还是笑笑。
直到大学各奔东西。
也不过是各奔东西。
她没料到再重逢会是在七剑的聚会上,不如说她压根没想过还会再重逢。学生时代的约定似乎最后都随着路渊无谓的态度成了一个笑话。他们如今以那段莫名其妙冒险的战友身份再聚,想想都觉得荒谬。
饭吃完后,自然地曲终人散。路渊走近,随手递给她一杯咖啡。
他们隔了很多年的时光重新坐在一起,膝盖凑着膝盖。
他们谈曾经,谈从前,谈故事,谈笑语,谈知交半零落。
末了江葭仰起头看他,说,要不我们在一起吧。
路渊沉默了一下,说好。
眼前的女孩眼里不再有细碎的星光。但还好喜欢尚未过保质期。
只是这终于达成的美好结局未免显得有些无奈,似乎夹杂了太多将就。
也好到了很多年后,江葭终于不再去想如果。